“书臣”和“谏臣”——欧阳询“命运”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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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1-19
据《旧唐书》记载,虞世南死后,太宗叹曰:“吾无与论书者矣!魏郑公白见遂良,帝令侍书。”值得注意的是,欧阳询与虞世南同为降臣入唐,且他长虞一岁,虞世南死后,魏徵却推荐了褚遂良,而对这个曾一度“偕虞世南赴弘文馆教示楷法”的欧阳询,却只字未提。新、旧《唐书》均载魏徵、虞世南死后“陪葬昭陵”。据《唐大诏令集》载:“功臣密戚及德业佐时者,如有薨亡,宜赐坟地一所,给以秘器,使窀穸之时,丧事无阙。”可见虞世南和魏徵是作为大唐社稷的功臣而葬于昭陵的。欧阳询于641年去世,晚虞世南三年。欧阳询死后,朝廷方面给予何种评价和待遇呢?史不见载。但其未得“陪葬昭陵”是可以肯定的,因宋王溥的《唐会要》中“昭陵陪葬名氏”里未见其名。同样以善书著称的欧阳询,待遇却差之云泥。与虞世南等相比,他死得很寒酸。书家朱关田说:“史不记欧阳询赠官、谥号及死时礼遇,或仅以三品散官制度处置之。”按:“散官”是表示官员等级的称号。隋始定“散官”名称,加给文武重臣,皆无实际职务,与有实际职务者的职事官相对。唐承隋制,凡九品以上职事官皆带散位,称为本品。职事官随才录用,散位则皆以门荫结品。
欧阳询在太宗一朝不仅不被重视,甚至常常被当做笑料。如一次太宗宴请朝臣,长孙无忌嘲笑欧阳询说:“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询应声答曰:“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由心溷溷,所以面团团。”又《太平广记》载:“文德皇后丧,百官缞绖。率更令欧阳询状装裱机貌丑异,众或指之。中书舍人许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司马。”
有人说欧阳询被拿来取乐是相貌的原因。《旧唐书》载欧阳询“貌甚寝陋”,笔者以为非此,因为虞世南的长相也并不出众,《旧唐书》言其“容貌懦愞,若不胜衣”,根本原因还是欧阳询并不受唐太宗重视。为什么书名远扬的欧阳询却不被酷爱书艺的太宗所重呢?
欧阳询于陈武帝永定元年(557)生于广州。隋开皇九年(589)陈亡,欧阳询随养父入隋。他在隋时仕途不顺,仅任太常博士一职,乃是“掌五礼仪注,引导乘礼,定诔谥,及守祧庙,开闭坎堂及祥瑞之事”的七品清闲官。隋亡后,欧阳询入唐,因是李渊旧友,入唐即起为五品给事中。欧书在初唐可以说是风靡国内外,高祖感叹说:“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笔者以为,正是因为欧阳询与高祖是故交,所以到了太宗时期才会被留于朝中。但是,他虽官至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却已是闲散的无事可事的老臣。
欧阳询不被唐太宗重视是可以想见的。朱关田说:“欧阳询以一受贬闲员、李建成集团中人,仍能受到朝廷的重视,偕虞世南赴弘文馆教示楷法……这虽出当时政治之宽松,也完全与其书法声名有关。”按:朱文之所以认为欧阳询“仍受重视”,是因为他曾是“李建成集团中人”。实际上,从魏徵被重用可以看出李世民是没有党派之见的。欧阳询相对虞、褚不受太宗重视的事实是十分明确的。试看新、旧《唐书》里对欧的记载只有短短数十行,而同为弘文馆学士的褚遂良和虞世南在新、旧《唐书》里却洋洋洒洒数千言,可以想见欧阳询作为一个六旬老人在唐代是何等的孤独。欧和虞、褚及魏徵相比缺少什么呢?《旧唐书》载其“聪慧绝伦,读书即数行俱下,博览经史,尤精三史”。唐张怀瓘《书断》称:“(欧阳询)八体尽能,笔力险劲,篆体尤精。”可见欧阳询并不乏文采,书艺更是了得,但唯独不见其关注社稷、谏言民生的记载,这正是他劣于虞、褚之处。欧阳询作为高祖故人,又颇有书名,受到朝廷的“重视”,偕同虞世南“教示楷法”,唯不善谋划国事,所以能到弘文馆执教,也算是得到“重用”了。太宗欣赏虞世南首先是因为他有政治才能,书法只是余事。
欧阳询不被重用还有另外一个唐代人不便言明的原因,那就是和虞、褚相比,欧阳询不仅缺乏经世之才,更因为他“变右军体貌”过甚。《旧唐书》称他“初学王羲之,后渐变其体”。在王书畅行的初唐,欧书峻险,明显不同于王书。米芾《海岳名言》曾言:“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恶怪札之祖。”后人多认为米芾言辞过激,非难唐人,实际上米芾这段话很好地描述了唐代古法泯灭的过程。这里所谓的“古法”,就是以使转为核心的“二王”用笔。唐初李世民虽然力倡王羲之书,但实际上包括他本人在内都远远没有得到王字精髓。朱关田说:“李世民虽然宣称书学右军,但实际上书出虞氏。”这一点在米芾《书史》和后来的《宣和书谱》中都曾提到。实际上,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随着高桌椅在唐代的出现,执笔方式由斜执笔转为直执笔。关于这一点,启功、沙孟海先生所述最精。执笔的变化导致笔法的演变,尤其唐代楷书畅行,重提按和点画起止、转折更是改写了古法的内涵。欧阳询虽然处于王书笼罩之下的唐初,但实际上已多有变数。唐太宗高标宗王,也多是出于政治因素;后学之徒凡称追踪王者,多是标榜而已。宋姜夔《续书谱》言“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无复魏晋飘逸之气”,说的就是这个问题。王羲之后,凡是背离王书面貌的,我们都从“创新”的角度把他与王书联系起来,这实际上是没有道理的。后人在学习前人的基础上,无论是人的因素还是时代的因素,都会导致“创变”。欧阳询相对虞、褚则距王书更远,他从北朝碑版中汲取了大量营养。一个成熟的书家绝对不会只吃“二王”饭,这是不需细说的。欧阳询曾“行见索靖所书碑,观之,去数步复返,乃布坐,至宿其旁,三日乃得去”。索靖是西晋书家,要早于东晋的王羲之,王僧虔《论书》言其善章草,峻险坚劲,自名曰“银钩虿尾”,其险峻与欧书甚合。张怀瓘《书议》评“逸少草有女郎才,无丈夫气”,欧字无此弊,与其取法碑版不无关系。当然不能据此说明欧书出自索靖,而只是想说“书出‘二王’”一说的问题所在。明王世贞说:“僧亚栖云:‘书贵能变,王右军变白云,欧阳询变右军。’此殆是呓语。欧阳询书法实一变,然非变右军。”相对褚、虞书而言,欧书缺少温文尔雅的一面,某种程度上不利于他的仕途。毕竟他是高祖“引为宾客”(《旧唐书》)之人,所以入唐即起为五品给事中。给事中官属正五品上,为门下重职,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百司奏章,得驳正其违失,可见给事中的权力还算不小,对此白居易有过阐述。但较之虞、褚官职,这个给事中则显得微不足道。欧阳询所任太子率更令,则为掌管藩邸“宗族次序、礼乐、刑罚及漏刻之政令”的官职。虽然欧阳询也曾被封为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但这也是唐太宗出于政治原因封给他的,是徒有虚名的散官而已。
欧阳询长褚遂良近四十岁,同在弘文馆教示楷法,居然不见太宗对他有何评价,而对褚遂良却截然相反:“褚遂良鲠亮有学术,竭诚亲于朕,若飞鸟依人,自加怜爱。”可见褚遂良深得唐太宗器重。单从书艺上看,褚遂良是否胜于欧阳询呢?这从他和虞世南的一段对话中可以获悉。褚遂良问虞监曰:“某书何如永师?”曰:“吾闻彼一字直(值)五万,官岂得若此?”曰:“何如欧阳询?”虞曰:“闻询不择纸笔,皆能如志,官岂得若此?”褚曰:“既然,某何更留意于此?”虞曰:“若使手和笔调,遇合作者,亦深可贵尚。”
褚遂良书艺并不占优势,且年龄较小,魏徵所以推荐他,所重不啻书耳,更以其善谏。清阮元曾言:“徵知褚遂良忠直,可任大事,荐其人,非荐其书。”所言甚是。褚遂良果然不负众望,“前后谏奏及陈宜书数十上,多采纳”,凡事关社稷,他都能冒死进言,这正是唐太宗喜欢他的根本原因。他以超强的政治才能赢得了皇宠,这是欧阳询所欠缺的。唐太宗器重的人均以忠国善谏著称;书道小技,并不能以之获得皇恩。这正是欧阳询仕途暗淡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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