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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视点 | 曾点:书法经典是怎样被塑造的

文章出处:永泰装裱机械 人气: 发表时间:2016-07-06
记者视点 | 曾点:书法经典是怎样被塑造的


 
《中国美术报》第25期 书法
 
【编者按】6月28日,彼岸书店开设了一堂别开生面的书法课。由《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的作者、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白谦慎主讲并与在场观众积极互动,场面热烈。《与古为徒》是1912年艺术大师吴昌硕为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书写的匾额;《娟娟发屋》则是作者在2001年时路过重庆见到的一块无名氏所作的店铺招牌。两者并置,今古相提。艺术大师所作的书法和平民百姓所作的书写成为白谦慎所著之书名。他在这里发问,什么是书法经典?一种本不属于经典的文字书写在何种情况下才有可能成为书法经典?
书法经典是怎样被塑造的
 
曾点
 
幻灯片上出现了一个破烂的三合板,上面是油漆刷出的“在弄堂”三字,站在背投旁的白谦慎一边用手指着一边解释道,“大家看,这个三合板旁边还有‘公共厕所’四个字,这几个字真是写得好”。语毕,全堂哄笑。这个不知道由谁书写、用什么书写的破烂板子得到了一个国际学者的称赞?是了,他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白谦慎在上海拍下的街边木板上的“在弄堂”
 
然而白谦慎没有笑,他稍显严肃地看着在场观众,娓娓道来:“我是怀着很真诚的心在赞美这个写字的人的,因为这幅作品在我看来是有着书法意趣的。但是即便它有意思,我们也不会将它作为书法,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窗外微雨,彼岸书店中音乐静静流淌,气氛安静了下来。
 
 
白谦慎在重庆拍下的店铺招牌“娟娟发屋”
 
历史的“包浆”让无名氏书写成为经典
 
让我们开拓思路,大胆地作一个比较:一张收录于《龙门二十品》的北魏《郑长猷造像记》和上海延安东路的三合板“在弄堂”,最大的不同是什么?抛开文字、章法、材料、工具等具体内容和形式分析,莫不在于同样身为“无名氏”(没有留下名号的或无法考据其具体身份的)的作品,但其命运却有天壤之别——前者收录在今人学书经典体系中并被奉为圭臬;而后者注定受到冷落并成为市政垃圾的一员。
 
 
【北魏】郑长猷造像题记
 
有人会说,这是因其书法高下的不同所致。诚然,如唐人书写的《灵飞经》那样的作品,尽管不知其作者,但因其技巧和审美价值的高超,甚至被后人冠以“钟绍京”的书家名头。这说明某些无名氏的书法作品,具有和其历史地位相匹配的艺术价值,而这种艺术价值是在作品诞生之初便存在,其本身蕴含了“经典”发芽的种子。体现了一种内部生发的力量。
 
 
【唐】灵飞经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同样地,也有如北魏《郑长猷造像记》(被编入《六朝艺术》和《中国美术全集》)或令狐归儿抄经(被编入《敦煌书法》中)所揭示的那样——前者中的错字和后者中的反复练习都展现出一种不成熟的书写状态。就此而言,它们并不具足成为“书法经典”的条件。但因其经过历史长河的冲刷洗涤流传下来,拥有了稀少性和文物价值,便被后人搬到图书馆、博物馆这种权威性文化机构中展示陈列,或者被编纂入书籍图录中成为某种范本的指称。再次地通过宣传、出版反复推广,最终成为了某种“经典”。以此来看,“这些经典并非‘与生俱来’,它有一个形成的过程”,白谦慎谈道,“铜锈、包浆让古物具有神秘感,时间赋予了古物以光环。”这便是一种外部“造神”的运动。
 
对“素人书写”的推崇与碑学的兴起
 
“把亚洲放在坛子里/腌干。亚洲就会成为古董/或者把非洲的骨头剃开/非洲古色古香,瘦的令人心酸/……如果有钱,就能买下整个世界/以及它每一年的战争和尸骸/……但是活的群众从来不被收藏/因为他们太不齐整,毫无经典性/……过去的一切都禁止抚摸,一旦触及/我们就会立刻老去。”
 
白谦慎念着他的耶鲁大学同窗杨小滨的诗,诗的名字叫作《博物馆》。如果说,公共博物馆是现代“造神”运动的场域,是今人对“无名氏”和“素人书写”的推崇;那么,清代兴起的“碑学”或许就是古人对同一领域的挖掘成果。取法唐以前的无名氏金石文字是碑学的内容——这种对古代不规整、有天趣的字的欣赏在清代发生了重大改变,白谦慎谈道,“这不但成了文人偶尔欣赏和猎奇的范畴,甚至逐渐变成人们经常效法的对象。其中最重要的鼓吹者就是晚清的康有为”。康有为在《广艺舟双辑》中写道,“魏碑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血俊宕,拙厚中皆有异态,构字亦紧密非常”。
 
碑学无疑为书法带来了新的审美素材和经验,因其无法复制的“天真自然”和“稚拙生丑”的意味,在“二王”所构架的帖学系统下,找到了“妍美”和“精致”之外的另一条出路。然而,是否如康所言“无不佳者”就需要谨慎对待了。自清以后,这种“取法无名氏”的惯性似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进入20世纪以来,“崇古”的心态伴随着出版行业的爆炸式发展书画装裱机和考古取得的新成就,仿佛让人们愈发将“古的”等同于“好的”。
 
正如白谦慎说的那样,“我们需要追问的是:古代有没有书写的初学者?古代的字都是不是‘书法’?取法无名氏并不意味着将20世纪出土的所有古代文字遗迹都看作‘前人经典’”。历史遗存被发掘的偶然与书法艺术价值之间并没有本质联系。但是无论如何,“碑学的兴起,冲击了中国书法传统的经典谱系”。
 
虚拟故事“王小二”带来的启示
 
王小二是个与书法不沾边的普通人,但是后来在书坛火了一把。因为书协主席发现王小二的字很有意思,便学起来,取得了成功。结果好景不长,被人发现他“师从于”王小二的字,于是这个王小二便套着“天真自然”的名号又开办了个人展览,还加入了书协,名利接踵而来。此后,很多没有经过书法训练的“素人”接连冒出,他们摇旗呐喊,也想要趁势加入这个阵营……这是白谦慎在2002年发表于《书法报》的《王小二的“普通人书法”——一个虚构的故事》梗概。故事的结尾当然是王小二和这些“素人”退出了书坛,白谦慎用这个带有“寓言”色彩的小说模拟了现代造神运动的情况,并借以告诉我们其注定失败的结论。
 
对“素人书写”发出最由衷赞叹的当属傅山。他称武人猛参将“初六”二字为“奇奥不可言”,更感叹孩童初学作字为“忽出奇古”,乃“字中之天”,然而,具有意趣的字和未经训练的人加在一起便能成为书法家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里存在一个悖论,”白谦慎说道,“经过训练的手能否达到如稚子般的天真?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去追寻那种审美,但这个理想终究会消解在经验的积累中,或许,直到我们忘却了这个追求的装裱机存在,才能返璞归真。
 
跳出故事,“王小二”启发着我们去思考更多的事。自然流露和有意识的追求到底怎样平衡?当今社会中有没有“王小二”的存在?作品在脱离创作主体后是怎样被观者接受解读,又是怎样纳入社会和历史的进程中传播和审评的?对待今古作品和择选研究文本时应采取怎样的态度?……思考在故事和书籍外延展,这正与白谦慎在《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中对自己著作的定位不谋而合——“这是一本问号很多的书”,等待读者来追寻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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